京城一所不起眼的宅院里,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正痛苦地蜷缩在床上,他就是余怀渊的心腹周士原,被景鸢重伤之后,周士原终于历尽艰辛强撑着回到了京城,向余怀渊复命请罪。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医官查验了周士原的伤势,告诉余怀渊即便是好生休养,没有半年时间周士原也很难再站起来。
“天黑,屋里灯光太弱,那人身手太快,属下没有看清她的面容,不过听声音应该是位中年女子。”
余怀渊明白,周士原的武功并不弱,以往出手鲜有败绩,这次虽说没有防备,但连对方的脸都没来得及看到,只能说明那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在青玉堂这样的中年女子,只可能是堂主景鸢了。
“余大人,属下办事不力,这次疏忽大意功败垂成,坏了您的大事,还请余大人治罪。”周士原痛心疾首地说。
“算了,你不是她的对手,好好养伤吧。”余怀渊叹了口气。
看来,景鸢要比想象中难以对付。那些阻挠青玉堂行动的官兵在青玉堂弟子面前完全不堪一击,官兵武艺之稀松、纪律之涣散大大出乎了余怀渊的意料;耗费心机制造出来的流民也只是去青玉堂吃了几天馒头、喝了几天粥,还被景鸢釜底抽薪端了假土匪的窝。
青玉堂的财路一时断不了,青玉堂的声誉一时也毁不了,朝廷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去围剿青玉堂。那么,景鸢的软肋到底是什么呢?余怀渊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
没等余怀渊理出思路,他就收到了宣庆帝传他入宫的消息,原来祁王的第二道奏折已经在年后呈了上来,内容与之前的一样。宣庆帝知道,如果继续回避,可能还会有第三道、第四道奏折,这件事情拖不了太多的时日了。
宣庆帝眉头紧锁,盯着余怀渊的脸看了半晌,突然开口说:“余爱卿,会不会咱们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若祁王就只是想还云州与朕,那不如依了他。”
“祁王如真这么想固然好,可万一不是呢?”
“据朕所知,祁王没有子嗣,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这么多年,他未曾养兵,也没有与哪一位王公大臣交往过密,朕以为他对抗朝廷的动机和能力似乎都不足。”
余怀渊听宣庆帝说出此言,连忙说道:“陛下切不可被表象所蒙蔽。其一,祁王虽无子嗣,但他尚不满五十,对一个王爷来说,也算春秋正盛。其二,祁王身边有一个叫荀觅的年轻侍卫,才智过人,虽名为侍卫,其实是祁王的养子,从小养在身边,祁王这么多年未曾续弦,这荀觅是不是他在外私生也未可知。其三,祁王明里未曾养兵,但暗中的情形我们并不清楚,况且他在云州城的声望甚高,虽刻意关门闭户不与人私交,但云州大户都唯祁王马首是瞻,只要祁王振臂一呼,响应者定不可胜数。其四,祁王没有交好的王公大臣,固然少了外援,但也正说明他为人谨慎,很难找到他的破绽。”
“这——”余怀渊这么一说,宣庆帝又没了主意。
其实在余怀渊的心里,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出来。淳光帝在位早期,因忌惮祁王坐大,首先是给他赐了婚,封了个毫无背景的祁王妃,后来心里还是不踏实,为了解除后顾之忧,几次三番派出高手去刺杀祁王,但都被祁王身边的人打败,祁王也逐渐提高了警惕,武功卓绝的秦焕几乎一直贴身守卫,后来更是把祁王府整修得铜墙铁壁一般,苍蝇都很难飞进去。
最后一次刺杀祁王,淳光帝费尽心机网罗了十个顶尖高手,没想到祁王早有防备,结果九人有去无回,只剩下一个武功尽废的杀手带回来祁王一句话:若再苦苦相逼,定叫他玉石俱焚!
淳光帝心中大骇,想到云州每年都按时超额缴纳贡赋,又从来不给朝廷找一丁点麻烦,只好忍下这口气,后来见祁王愈发得低调,云州也被治理得越来越好,知道祁王羽翼已丰又不露锋芒,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但云州城始终是淳光帝的一块心病。这些事,当年是五皇子的宣庆帝并不知晓。
由于余怀渊清楚这些陈年旧事,将心比心,他自然会怀疑祁王的诚意,但又想到时过境迁,如今淳光帝已逝,新帝登基,祁王放下宿怨也有一丁点的可能,要真是如此,那就皆大欢喜。余怀渊寻思不如先试探一下祁王。
想到这里,余怀渊便对宣庆帝说道:“微臣听闻去年中秋,祁王府曾经燃放了一场盛大的烟花,这在祁王府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据查是由于安宁郡主身子好转,祁王心中大悦所致。臣以为不如以太后的名义,宣安宁郡主入宫,行抚慰之举,趁机查探一下虚实,再对祁王的奏折进行定夺。届时如祁王真有异动,则可将安宁郡主扣留在宫中,祁王自然投鼠忌器,不会轻易妄动。”
宣庆帝听罢,龙颜大悦,拍手说道:“此计甚妙!”
景笑天本想第二天就去找祁王仔细询问宫中之事,不料青禾告诉她王爷不在府内,一早就出府了。
祁王出府了?这让景笑天始料未及。
“王爷怎么会出府?他不是一直在王府里吗?”景笑天问青禾。
“师父说笑了,王爷是咱云州之主,哪有一直呆在府里的道理,只是平日里王爷出去得少而已。”
自己刚来,祁王就走了,难道他是在躲着自己吗?
“荀觅呢?”
“王爷出府的时候,秦将军和荀侍卫都会陪伴左右。”
“他们去哪儿了?”
“王爷的行踪一向隐秘,这我可不知道。”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景笑天开始怀疑自己被柳诚骗了,难道是柳诚和娘亲还有祁王合起伙来蒙自己,为的就是把自己困在这祁王府?不行,青玉堂有难,自己怎能置身事外?找不到祁王和荀觅,但总能找到柳诚吧,景笑天决定出府去找柳诚算账。
为了掩人耳目,景笑天带上了青禾,没想到祁王府的大门竟从里面也上了锁,青禾找来值守的两个侍从,让他们把门打开。
“对不住了郡主,王爷早上交代了,在他回府之前,谁也不能出去。”侍从苦着脸说。
“连我也要拦吗?”景笑天挑起了眉毛。
“王爷的吩咐属下不敢不从,还请郡主不要为难我们。”
“若我偏要为难呢?”
“王爷说如果有人从这里出去,就让我们提着脑袋去见他。”
跟我来这套?吓唬谁呢?景笑天给青禾递了个眼色,让青禾去抢侍从挂在腰上的钥匙。见青禾冲着自己扑了过来,侍卫赶紧侧身一躲,青禾扑了个空,一个踉跄没站稳,摔在了地上,手上也蹭破了皮,景笑天赶紧把青禾扶起来,然后把手伸到侍从身前,示意他们把钥匙交出来。
侍从见状,掏出一把短刀,景笑天一愣,这侍从是吃了豹子胆,还敢跟郡主动手吗?不料侍从竟把短刀扎向了自己的胳膊,殷红的鲜血顿时涌了出来,见景笑天还没有退回去的意思,又把刀刺向了自己的胸口……
景笑天没想到祁王府的侍从竟是这样的狠人,生怕那侍从再给自己来一刀,连忙告饶,拉着青禾回了秋水苑。这时两个侍从才长出一口气,赶紧去换衣服,还煞有介事地包扎了伤口,心中感叹没想到荀觅给他们的血包这么快就用上了。
人也见不到,出又出不去,景笑天烦闷至极,在心里把柳诚骂了一遍又一遍。忽然一个念头窜出来:会不会祁王压根儿就没出府?这么一想,景笑天决定要把祁王府翻一个遍,反正府内祁王没有对她设防,她可以随意进出每个地方。
景笑天首先去了清心居,祁母不在,屋里空荡荡的,院里那颗梨树的枝头已经结满了花苞,正等着春风来把它们唤醒。
书房里也没有。
卧房呢?景笑天虽然觉得有些不敬,但还是决定要进去看一看。卧房里也没有,景笑天有些不甘心地打量着祁王的卧房,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突然,她看到侧方两道墙连接之处挂着一幅有些泛黄的画像,而画像中的人,竟是自己的娘亲——景鸢,虽然画像中的景鸢要比现在年轻许多,但景笑天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心里也泛起了一阵酸楚,她在娘亲的画像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之后,默默地退出了祁王的卧房。
此时的祁王确实不在府内,他正和秦焕、荀觅策马疾驰在通往青州的道路上。昨晚听了柳诚的话,祁王反复思量,觉得还是应该去找景鸢,把事情说清楚,往好了想,或许很多眼下的麻烦都不过是小事一桩,一切都将迎刃而解。他让柳诚留意祁王府内的动静,不要让景笑天莽撞行事,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唐越、吴冕已经把林州流民全部送走,景鸢回到青玉堂总坛等待悦来轩的消息,虽然她极为信任柳诚,但柳诚到底能不能如约把景笑天带到祁王府,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景鸢没想到,悦来轩的消息还没有传来,祁王却已经到了青玉堂大门外。
“你不应该来这里。”景鸢极为震惊,这个当口祁王来青玉堂的事若是被人发现,将会陷祁王于极为不利的境地。
“情势紧急,顾不了许多。”
景鸢带祁王一行进了青玉堂的密室,还没坐定,便问道:“笑天怎么样了?”
“暂时被困在王府,不会出什么乱子。我来找你,是有事要同你商议。”
秦焕和荀觅见状准备回避,祁王示意他们不用离开,听着就好。
“上次你来王府见我,我便对你说,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这些年先帝始终视我为心腹大患,总想除之而后快,我苦心孤诣经营云州那么久,其实只为自保,如今新帝登基,我也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人生苦短,我错过了太多的人和事,尤其是你和笑天,所以我想趁现在还来得及,将云州交给新帝,我再做回我的逍遥王爷。”
祁王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景鸢,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太过纷扰,是非成败终究是一场空,莫不如你也随我一同隐去,当年我们一起没有种完的菜、没有养完的鸡,还可以接着再种、再养。”祁王掏出一把钥匙放到景鸢手上,“当年的宅院我已经派人修缮过,只要你愿意,我就和你一起去那里度过余生。”
回首半生,景鸢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不管曾经如何恨过祁王,与祁王在一起的两年多时光始终是她心中最美好的回忆,她把钥匙拿在手上摩挲了一会,轻声说道:“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王爷所说,新帝怎会轻易相信,到时王爷放弃了一切,岂不是成了刀俎之下的鱼肉,唯有引颈受死?”
“我已经给新帝上了两道奏折,秉明了我的心意,虽尚未有回音,但应该不会拖得太久,若新帝如我所愿,不为难与我,你可否也依了我的心愿?”
沉默许久,迎着祁王期待的眼神,景鸢终于说道:“真如此,那我便依你。”想到女儿的性子执拗,景鸢给景笑天写了一封书信,细述其中的原委,让景笑天安心呆在祁王府,一切听从祁王的安排。
说服了景鸢,祁王带着秦焕和荀觅火速返回王府,把景鸢的信给了几乎已经忍无可忍的景笑天。
看完娘亲给自己的书信,景笑天半天没有出声,但心中却觉得无比窝火,她能理解祁王和景鸢想要携手共度余生的心情,但一想到余怀渊给青玉堂安的那些罪名,还有祁王这些年的隐忍不发,就恨不得杀到皇宫去,给些颜色让那皇帝看看。
没想到,机会很快就来了。祁王回府后刚过了两个时辰,皇帝的圣旨到了,宣召安宁郡主入宫觐见,接郡主的马车已经在驿站等候,最晚后天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