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玉堂总坛歇了一天之后,景鸢便让景笑天收拾一下,要带她去一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不能告诉我吗?您以前可不是这样神神秘秘的。”景笑天撇着嘴说道。
“去了就知道了。”景鸢就是不告诉她。
吴冕牵着景鸢的追风马,唐越牵着景笑天的乌骓马,在青玉堂大门外为二人送行。
景笑天摸了摸好久未骑的乌骓马,看得出来,唐越饲养得十分尽心,乌骓马的毛色愈发得黑亮。
“师姐,”唐越心中似乎有憋了好久的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唐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倒是忸怩起来了?”景笑天觉得唐越不太对劲。
“算了,等你回来再说吧。”反正堂主和师姐也出去不了多久,唐越决定再忍一忍。
“随便你,你们俩要看好这里啊,里面还有我不少好东西呢!”景笑天轻笑着,一个漂亮的翻身上了马。
母女两人策马飞奔,景笑天心中豪情涌动,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上一次二人同骑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身下的还是黄骠马,娘亲也还是那个让自己心存敬畏的青玉堂堂主。
整整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景鸢和景笑天才来到此行的终点——青山绿水环抱中的一处宅院,初夏时节,房前几树木槿开得正艳,池塘里粉嫩的荷花也已半开。
“这里还是青州的地界吧。”景笑天问道。
“没错,还在青州。”
“白——首——小筑。”景笑天大声念道。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我明白了,原来这里就是您要和祁王归隐的居所。不错不错,这个地方我喜欢。是您选的还是祁王选的?”
“到现在了,你还叫他祁王吗?”
“呃,”景笑天语塞。
“下次再见到他,换个称呼吧。”
“娘,我叫不出口。”
“你以前也叫我堂主。”
“那不一样,您一直都在我身边。”
“你爹是身不由已。”景鸢叹了口气,掏出钥匙打开了宅门。
“好,我尽量,我尽量。”景笑天说着,赶紧钻进屋里。
窗明几净,雅致而又简洁,是景鸢的格调。
“笑天,这里就是你出生的地方。”
景笑天正在摸一个青花梅瓶,一听这话手都缩了回来。“啊?”
“不过算上你在娘肚子里的十个月,你在这里呆的时间也不够一年。”眼前的一切,让景鸢又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于是她把之前的事情都给景笑天讲了一遍。
“我一直恨你爹对我的隐瞒,觉得既然两情相悦,就应该坦诚相待,后来才逐渐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不是每一种隐瞒都是欺骗。如果我早点想通这些,或许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会改写。娘走过的弯路,不希望你再走一遍,所以我要你往后多站在柳诚的角度考虑问题。”
景笑天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爹确实亏欠了那位祁王妃,她也是个苦命的女子。我时常觉得,如果没有我,她应该能活得久一些,所以我也亏欠了她。”这是景鸢心中最深的遗憾。
“娘,其实,关于祁王妃,我也知道一些事情。”景笑天想起荀觅的身世,“当年,祁王妃并没有死,而且她还有一个儿子,叫荀觅,现在就在祁王府。”
“什么?”景鸢也惊呆了,她记起来祁王身边那个冷峻挺拔的年轻人,去年把景笑天掳进王府的人也叫荀觅。
景笑天便把荀觅身世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景鸢。
“这么说来,你爹现在都还不知道荀觅是林姜的儿子?”
“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老夫人、荀觅、柳诚和我,再加上您,只要我们不说,祁王——”景笑天看了看景鸢,“我爹,自然不会知道。我觉得,这事也不用告诉他吧?”
景鸢想想也对,反正现在祁王和荀觅也还亲近,若真的知晓了这一切,两人的相处总会有一些别扭,祁王可能会因为对林姜的愧疚而不知如何面对荀觅,而荀觅心高气傲,也一定不想让祁王知道自己有那样不堪的身世。这么多年都瞒过来了,为了大家都好过,不说便不说吧。
“娘,当年你离开这里后,中间这些年,有回来过吗?”
景鸢摇摇头。以她的个性,任何时候都不可能轻易回头,更何况是这种挑战了她的底线和原则的事情,所以当她抱着一个月的景笑天离开这里时,就决定把一切都尘封起来,再也不要打开,尽管在无数个梦里,她一次又一次回到过这个又爱又恨的小院,有时甚至不愿意醒来。
直到上次祁王来青州找她,交给了她这座宅院的钥匙,她才时隔十九年,再次回到这里。也正是这一次回来,她想明白了许多,当年的幸福在这里开始,又在这里中止,既然命运给了自己重新选择的机会,为何不顺从天意让幸福延续?所以她当机立断,雷厉风行却又悄无声息地解散了青玉堂。
母女两人相亲相爱在白首小筑住了三天,这才意犹未尽动身折返青玉堂,毕竟唐越、吴冕还在那里,景鸢决定还是在总坛等待祁王的消息。
“要不你就不要跟我回去了,你直接回云州吧,你呆在王府里,我更安心一些。”景鸢说道。
“不差这一天,等您回总坛了,我就去云州。而且唐越好像有什么事要对我讲,我猜想八成是要问我给他找的姑娘。”景笑天笑了起来。
不像来的时候那么急,这次她俩放慢了脚程,在路上走了三天。景笑天给景鸢讲起了青禾,讲起了她和青禾在皇宫里的那些事,也讲起了自己和柳诚之间的一些纠葛,景鸢听得饶有兴味。
突然,景笑天一拍前额,“我差点忘了,关于‘招蜂’柳诚让我问您,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鸢不由失笑,便将青玉堂弟子准备在白马河渡口教训余怀渊,结果反被柳诚招来的马蜂蜇地落荒而逃的经过讲给了景笑天,并告诉景笑天正是由此自己才与柳诚见面。
景笑天没想到柳诚还和余怀渊有这样的过往,怪不得他不和自己直说,想来是担心自己埋怨他帮了余怀渊这个老狐狸。
“娘,您怎么看余怀渊这个人?”
“我与他并无私怨,我甚至都不曾见过他。观他行事,也不全然就是个坏人,他要维护他心中所谓的正统,容不得我们这样的异己,始终不会与我们走在同一条道上。如今青玉堂已经解散,正好遂了他的心意,只希望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干。”
听了景鸢的话,景笑天心想,只要余怀渊不再找祁王府和青玉堂的麻烦,她便寻个机会把“初霁”还给他。
景鸢和景笑天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们离开总坛的这几天,青玉堂出了大事。
尽管景鸢行事低调,但一直密切关注青玉堂动向的余怀渊还是察觉了青玉堂的不同寻常。为何景鸢一反常态,看着躺在床上还下不了地的周士原,想起景鸢让周士原带给他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景鸢会就此作罢,他认为景鸢一定有阴谋。
恰在此时,有密探来报,青州青玉堂总坛守备空虚,可趁机攻伐。余怀渊虽然对景鸢的武功极为忌惮,但想到青玉堂总坛以往阵法森严,易守难攻,现在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如果能攻陷青玉堂总坛,必将极大的挫伤景鸢的锐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余怀渊赶紧向宣庆帝讨了密旨,集结了青州及周边近千人的官兵精锐,趁着夜色攻上了青玉堂总坛。
听见密集的号角之声,从睡梦中醒来的唐越和吴冕不知发生了何事,推开窗才发现总坛已经被重重包围。来不及多想的二人只能拔出剑往外冲。
作为青玉堂武功拔尖的弟子,唐越和吴冕自然可以以一当十、以一当百,但这天却是两个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之下落入了将近千人的围攻之中,结果可想而知,拼尽全力的唐越和吴冕流干了最后一滴血,也终是没有保住总坛。
当景鸢和景笑天赶到青玉堂总坛的时候,只看到了被吊在大门外早已断气的唐越和吴冕,前胸后背插满了官府的箭矢,正厅内满地的血污,到处都是刀剑痕印,所有的桌椅都断胳膊断腿,四周的壁画也都溅满了血迹,没有一个屋子是完好的,包括景鸢和景笑天的房间……
母女两人肝胆俱裂,强忍悲愤把唐越和吴冕放了下来,小心拿掉他们身上的箭矢,将二人埋在了青玉堂的后花园里。
整理唐越和吴冕二人的物品时,景笑天在唐越的床下发现了一个二尺来长的黑色木匣,打开一看却只见一个翡翠剑柄,旁边还有一张字条:惟愿师姐喜欢。正是唐越的笔迹。
景笑天疑惑的看着景鸢。
“这是承影剑,唐越给你的,你好好好留着。”在青玉堂之中,除了景笑天,唐越便是景鸢最为器重的人了,唐越对景笑天的那点心思,景笑天虽然不曾察觉,景鸢却是看在眼里,只不过她认为唐越并非景笑天的良配,所以未曾点破。景鸢知道,这把承影剑极为难得,应该是花掉了唐越的全部身家。
如果当初自己狠心将唐越和吴冕撵走,如果自己没有和笑天去白首小筑,如果自己和笑天没有走这么长的时间……
可惜,没有如果,唐越再也没有机会把自己对师姐的爱慕亲口说出,景笑天再也没有办法把自己最喜欢的青禾交到唐越手上,还有吴冕,再也不能委屈巴巴地在景笑天面前为自己争宠……
“娘——”一开口,景笑天的眼泪又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在她眼中,唐越和吴冕既是她任劳任怨的小跟班,又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两人横死的惨状像一把尖刀深深地剜进了她的心里。
突然景笑天看到地面上落下一滴殷红,这才注意到景鸢已经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手掐出了血。如果官兵只是单纯毁了青玉堂总坛,以今日景鸢的心境,她咬咬牙也就认了,但现在两名心爱的弟子死于非命,她景鸢绝不会就这样算了,这笔血债,必须血偿。
“笑天,唐越和吴冕的仇,娘会去替他们报。”景鸢红着眼说。
怎么报?动手的是官兵,而真正的冤家,景鸢和景笑天心知肚明,正是余怀渊和宣庆帝。难道去杀了他们吗?杀一个余怀渊不是难事,可宣庆帝呢?这已经不是难不难的问题。
景笑天冷静下来,拉住景鸢的手说道:“娘,我们先去云州好不好?这件事还是要跟爹商议一下。”
毕竟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景鸢同意了女儿的提议,母女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又马不停蹄直奔云州。
余怀渊接到战报,获悉青玉堂总坛被彻底攻陷,两名青玉堂最得力的弟子被杀死,心中狂喜,这个结果比他预想得还要好。虽然查探的结果表明各地的青玉堂貌似已经真的解散,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最好是趁热打铁拿住景鸢,管她阴谋也好阳谋也罢,总之不能给青玉堂死灰复燃的机会。
当然余怀渊也知道,要拿住景鸢并非易事,而且据传景鸢身边还有一个青玉堂大师姐,功夫也极为厉害,但毕竟已经端掉景鸢的老巢,拿住景鸢的机会还是增加了许多。余怀渊秘传云州之外的各州府布下天罗地网,只要发现景鸢的踪迹,就要全力出击。同时,余怀渊也加强了戒备,防止景鸢来找自己寻仇。
与此同时,祁王也接到了青玉堂总坛沦陷的情报,让他稍稍宽慰的是并没有景鸢和景笑天遭遇不测的消息。若不是自己力劝景鸢与自己一同归隐,致使景鸢自毁长城解散了青玉堂,否则以景鸢的能力怎会让这样的祸事发生?祁王也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当年自己负了景鸢,现在又害她落难。
柳诚没有想到,先等到的不是景笑天的人,而是唐越、吴冕身死的噩耗。这往后的路该走向何处?凤栖府少主也有些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