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担心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吗?”
“为人臣子必当殚精竭虑,只要能够为圣上扫除一切可能的障碍,还天下太平,九死而无憾。”余怀渊说得大义凛然。
祁王叹了口气,微微闭上了双眼。
“王爷,得罪了。”余怀渊示意两名武者动手。
“慢着。”伴着话音,景鸢和景笑天从门后走了出来。
余怀渊一愣,看清两人竟是青玉堂的堂主和大师姐。
“你果然和青玉堂勾结在一起。”也罢,既然心头大患齐聚在这里,那就豁出去了,余怀渊仗着自己人多,认为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我说过,只要你不再搅动风云,我便不会杀你。既然你执迷不悟,我也不会再对你客气。”景鸢冷冷地说。
两名武者见状,一人冲着景笑天,一人冲着景鸢,举剑刺过去。四人缠斗了一阵,尽管两名武者功力非凡,但在景鸢和景笑天面前,渐渐还是处在了下风,余怀渊见宫中的侍卫还没有杀进来,也顾不了许多,从怀中掏出短刀,趁祁王不备刺了过去。
此时景鸢的余光刚好瞥见余怀渊对祁王不利,急忙一个翻身回撤,挡在了祁王身前,余怀渊的短刀深深刺进了景鸢的胸口,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而景鸢手中的剑也同时稳稳地抵在了余怀渊的脖颈上……
“娘——”景笑天凄厉的喊声划破了夜空,她青筋暴起,用匕首划破了身前武者的喉咙,又转身刺向另一名武者,荀觅和秦焕也满身是血地冲进了房间,三人合力,第二名武者顷刻毙命。
情势急转直下,余怀渊知道自己的末日来临,人算不如天算,只可惜自己壮志未酬。
景鸢半靠在祁王的怀中,胸口的血还在不断往外冒,景笑天惊慌失措泣不成声,一把捂住景鸢的伤口,荀觅和秦焕想为景鸢包扎止血,但景鸢摇了摇头,只是盯着余怀渊,隔了半晌,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渐渐闭上了双眼,但手中的剑终究还是没有砍下去……
柳诚被景笑天的惨叫引了过来,在窗外看到了这令人震惊的一幕,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怎么会这样?要是自己没有躲起来怎会这样!柳诚埋怨自己瞻前顾后、大意轻敌以致事态无法挽回。
“我娘对你下不了手,但我可以。”景笑天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拿过景鸢手中的剑,狠狠地看着余怀渊,恨不得把余怀渊生吞活剥。
祁王拉住景笑天的胳膊,声音中满是痛楚,却又格外的坚定:“既然你娘不愿杀他,我们就遂了你娘的心意,也不杀他。”
余怀渊看着他们,心中也是意外,自己在这种情形下居然还能逃出生天!但他也知道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既然你们黑心无义,也就休怪我翻脸无情,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都是皇家血脉,这皇位,他能坐,我也坐的。”
为防余怀渊此时出去通风报信,秦焕找来一根绳子,和荀觅一起把余怀渊结结实实地绑在椅子上,然后趁着此时城门守备空虚,几人带上景鸢的遗体,连夜出了京城,奔云州而去。他们没有察觉,这一路身后还跟了个深深自责的柳诚。
一直担心祁王谋反,现在祁王终于要反了,余怀渊觉得自己并没有错,祁王与青玉堂勾结在一起证据确凿,早就是狼子野心,现在只不过是终于显露出来罢了,就像肌肤之内的疮痈,不把它扎破让脓水流出来,迟早会殃及全身。余怀渊只怪自己还是计划不够周祥,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祁王身上,如果能够提前探知景鸢的动向,也不至于功亏一篑!
宣庆帝得知派出去的宫廷侍卫全军覆没,结果也只是斩杀了一个青玉堂堂主,还让祁王明目张胆举起了反旗,心中大为震怒,但他也知道形势危急多说无益。对于把事情办砸了的余怀渊,宣庆帝并没有怎么责难,认为赶紧考虑如何对付祁王才是正道。
云州是祁王的大本营,如今祁王断不可能再把云州交给朝廷,青玉堂的大师姐还在,景鸢又是她娘,那么她重新召集青玉堂弟子的可能性也极大。这两股力量合在一起,还真让朝廷一时难以招架。
“余爱卿,为今之计,只能先拿下云州。好在祁王这些年未曾养兵,如果朝廷集结重兵围剿云州,获胜应该不难。”
战火一燃,必将生灵涂炭,纵然最终朝廷获胜,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国力将大大受损,更何况乱世之中,往往妖魔四起,不少枭雄也会趁机兴风作浪,届时更是难以收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余怀渊不愿采取这下下策。
“陛下,既然祁王未曾养兵,那他接下来定然要招募新兵、组建军队,祁王不会派新兵仓皇上战场,而训练新兵需要时间,这段时间我们正好可以利用。”
“余爱卿此话何意?”
“先前已定下柳诚出任云州知府,陛下不如立即下旨,正式委任柳诚接管云州,而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摧毁祁王。”
“区区一个柳诚,如何能够做到?”宣庆帝觉得余怀渊太高看了柳诚。
“出奇兵方能建奇功。陛下之前也觉得柳诚是云州知府的不二人选,那么现在天降大任于斯人,正是考验他的能力的时候。”
“爱卿不觉得把希望都寄托在这样一个年轻人身上,未免太冒险了吗?”
“自然不能完全指望柳诚,这段时间,我们也要整饬三军、厉兵秣马,国家太长时间没有打仗,军中人心不齐风气涣散,必须肃清军纪、严明军风,制定周密的作战部署,这样也能构成对祁王的震慑。”
延福宫内灯火通明,君臣二人彻夜长谈。
回到秋水苑的景笑天精神变得有些恍惚,她无法相信自己无所不能的娘亲突然就变成了一坛骨灰。青禾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郡主师父,只好陪着她默默地掉眼泪。病恹恹地在床上躺了四五日之后,祁王派荀觅把景笑天叫到了书房,景笑天这才发现,几天之间祁王的面容苍老了许多、眼神也凌厉了许多。
“我已经通传云州各地做好戒备,近期朝廷不会轻举妄动,但我们必须要采取行动了,秦焕,对不起,你怕是无法告老还乡了。”
“王爷在哪儿,属下就在哪儿。”老将军秦焕说得义无反顾。
“荀觅,虽说皇帝无道,但他现在毕竟是正统,若我们事成,则有无上荣耀,若事败,身首异处不说,还会受万人唾弃。你和秦将军不一样,你还年轻,你还可以选择。”祁王严肃地说道。
“属下誓死追随王爷。”荀觅一样斩钉截铁。
“荀觅,你不必如此,虽然我将你养大,但我愧对于你,愧对于你的娘亲。”祁王的声音中透着遗憾。
听得此言,秦焕、景笑天、荀觅都把目光投向了祁王。
祁王苦涩地笑了笑,“去年你祖母回府,便将你的身世告诉了我。很抱歉,荀觅。”
“王爷,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我只知道,王爷始终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君子,追随王爷就是心中我唯一的选择。”
话已至此,祁王便不再勉强荀觅。
景笑天见祁王把脸转向了自己,连忙说:“爹,您什么都不用说了,娘亲的仇,我一定要报,既然不能杀了余怀渊,那就杀了狗皇帝。青玉堂虽然已经解散,但只要我一声号令,弟子们定会群起响应。”
祁王仰头长叹一声,“也罢,这大概就是我们的宿命。”
这时门外有下人来报:“凤栖府柳公子前来求见。”
柳诚?大家这才发现,居然把他忘了。
一走进书房,柳诚便感觉到了室内异常凝重的气氛,景鸢的骨灰和遗像摆在最里面的一个立柜上,柳诚上前点了三支清香插到香炉里,然后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又起身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大家都觉得,聪明如柳诚,定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柳公子,”祁王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恕我不能把云州交给你了。”
“王爷——,”事到如今,柳诚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柳诚的到来,让景笑天的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安慰。如果有柳诚的加入,成事的几率又会增加不少。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他们欺人太甚,既然我如何委屈都求不了全,我也不必再委屈下去。但是柳公子,你和我们不一样,凤栖府世代贤良,你的爹娘又与世无争,你是他们的独子,万不能够卷进此事。如果我们事成,将来或许你还能够与笑天再续前缘,如果不成,也只能说你跟她终究情深缘浅。”
祁王的一番话让柳诚无地自容。
“什么情深缘浅?”景笑天见祁王想把柳诚推开,疾步走到柳诚身边,伸出手,“把我娘给你的玉佩拿出来。”
自从景笑天上次离开凤栖府时,让柳诚好好收着玉佩,他便把玉佩从腰间取下,放在了贴身的衣物里。见景笑天讨要,柳诚只好默默把那一枚白玉拿了出来。
这不是景鸢当年送给自己的玉佩吗?祁王一愣。
景笑天接过玉佩,扯开自己的衣领,一把将脖颈上佩戴的黑玉也扯了下来。两块玉佩在她手中合二为一,构成了一幅阴阳太极图。
“爹,他是娘早就认定的女婿,情深就足够,缘分都是自己挣来的!”
柳诚知道这块玉佩重要,却没想到还有如此深意,心中更是对景鸢又愧又悔。
景笑天把白鱼还给柳诚,自己重新把黑鱼戴好,然后从立柜上抱起景鸢的骨灰坛,对祁王说:“娘这一生最喜欢的地方是白首小筑,我要送她去那里。”
祁王眼中含泪,沉默不语。
“柳诚,你跟不跟我走?”景笑天大声问道。
这次柳诚没有犹豫,把手伸向了景笑天。
景笑天一手拉着柳诚,一手抱着景鸢的骨灰坛,走出了祁王的书房。
白首小筑的木槿还在开着,池塘里的荷花已经谢了,开始长出一个个嫩绿的莲蓬。屋子里还有一双没有纳完的鞋底,景鸢出身武林世家,于女红并不怎么擅长,但透过这深深浅浅的针脚,景笑天看到了娘亲对祁王的一片深情。
柳诚在木槿的树根旁边,挖了一个深坑,和景笑天一起把景鸢的骨灰埋在了里面,二人不想景鸢被人打扰,没有给她立碑。离开白首小筑之前,柳诚取下腰间的竹笛,为景鸢吹奏了一曲,哀婉而低旋,随后将竹笛插在了景鸢的坟茔上。
“我们现在回云州吗?”柳诚觉得景笑天的心愿已了,该回去了,祁王还等着他们。
“不,我们还要去一个地方。”景笑天头也不回,柳诚只好在后面跟上。乌骓马的脚力太强劲,柳诚跟得有点吃力。
这次景笑天要去的,是青玉堂的总坛。
两个多月过去,地面上的血污已经有些模糊,墙面上的血迹也成了深褐色,快要与壁画融为一体,只有那些残缺的桌椅提醒着人们:这里曾有有过一场残酷的厮杀。
唐越和吴冕的坟头,果然已经长满了青草,景笑天本想把它们拔下来,想了想,决定还是让它们留在上面。自己不在,让这些草陪着两位师弟也好。景笑天在他们的坟前点上香,又洒上了一些酒,转头见柳诚正神情忧伤地看着她,便笑了笑,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还记得上次你来这里的时候,我说要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吗?”
柳诚自然还记得,那次本来说好要去,结果后来两人躲在假山后面偷听几个弟子说话,把这事给耽搁了。柳诚当时还想着以后机会多的是,没想到仅仅半年多时间,竟已是沧海桑田。
“我现在带你去。”景笑天拉住柳诚的手。
两人来到一个杂乱的房间。
“这里是我以前住的地方。”景笑天苦笑了一下,官兵太狠,曾经的香闺已经被毁得没了一点儿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