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其琛一早就给张嫂打去了电话,嘱咐她要尽力帮助前来家里的女士。
挂断电话,张嫂一头雾水,不知缘由,只是听从霍先生的吩咐。
昨晚在临睡前,接到一通陌生电话,是戚雨打来的。
内容大意是感谢,感谢霍先生这些年来把歆歆的生活照顾的妥贴周到。
挂断电话,霍其琛夜不能寐。
通话最后,他记住有这么一段:“我也知道我根本不配做歆歆的母亲。可是,霍先生,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我生病了,宫颈癌,晚期,医生说时间不多了。我希望,我和歆歆今生还有机会能享受最后的母女时光。”
第二天,戚雨一个人打车前来,房子坐落在别墅区,环境清幽宜人。
伸手去按门铃,张嫂来开门。恭敬地说:“霍先生要我全力帮您,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
张嫂说自己已经在霍家工作了近十年了。
一跨进客厅,整间房子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张嫂斟一杯热茶端给她,解释说她家歆歆小姐对于栀子花情有独钟。
整栋房子布置得气派而且舒适。
看来,这些年来,霍其琛把歆歆照顾的很不错。女儿的物质生活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糟糕。想到这里,起码可以稍微减轻一点心里的内疚。
老周一大早就陪着歆歆小姐去游乐场玩了,恐怕要到中午才能回来。
交代完了公司的紧急事务,霍其琛早早地开车回家了。
戚雨一个人在厨房忙活着。
厨房的一切事务都没让张嫂插手,她希望所有的食物全部由自己亲手准备。
开门的是张嫂,霍其琛让她今天回家休息,暂时先不用过来了。
张嫂点点头。
家里只剩下霍其琛和戚雨。
看着霍其琛,戚雨下意识地搓着双手,看得出来,很紧张。桌上摆着丰盛的午餐,这是戚雨亲手为歆歆准备的,是来自一位母亲对女儿的心意。
站在餐桌前,看了一眼,端走了餐桌中间的水饺餐盘,对戚雨说:“张嫂没有告诉过你,歆歆她对水饺过敏吗?”
戚雨露出大大的疑惑:“不可能啊,她小时候可爱吃了!”她还记得,十年前在临走的那个晚上,做的就是水饺,明明吃得那么开心!
“就是从那之后,她再也不吃了。”
“这么多年来的春节,我们两个从来没有吃过水饺。”霍其琛漫不经心地说道。
戚雨怔住。
霍其琛缓缓踱步,走到窗边。
“起初我也疑惑,歆歆对面粉没有过敏反应,为什么独独会有人对饺子过敏呢?后来我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或许是在那天晚上,母亲给了她生命最大的快乐,一觉醒来之后,所有憧憬中的幸福统统不见了,看到餐桌上的水饺。她清楚地记得那天,记得那天吃过妈妈亲手包的水饺,也导致了对于饺子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仅仅是看到,就会想起那种恐惧。医生说,或许,十年来,你离开的那天,对于歆歆来说,仍然历历在目。这是一种典型的创伤后心理应激反应。因为在小时候受到了重大创伤,就会把情感创伤转移到了具体的东西上,这其实是一种自我性能力防御,以保护自己免于重创。”
“从那时起,歆歆再也没有吃过水饺。”霍其琛看向站在厨房的戚雨。
女儿的心底深处,有看不见的伤口。
肩头开始微微颤抖,发出隐隐的抽泣声。为了勉强压制住内心的激动,她低下头,紧紧捂住嘴,悄悄背过身去,用手背拭去眼泪。
“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我根本不配做她的母亲。”
门铃在这时响了,响声瞬间触动了戚雨紧绷着的神经。很快地向门口扫了一眼,随即看向站在沙发旁的霍先生。霍其琛与戚雨投来的目光接触了,她很紧张,心脏猛地跳动,自己可以感受到牙齿碰撞牙床的颤动声。
霍其琛冲她微微点点头,然后转身去开门。
竭力稳住自己的情绪,深深呼吸一口气,却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得比铃声还快。
开门的人是霍其琛,歆歆满脸的喜悦,中午他几乎从来没有时间回家。
“玩得开心吗?”
“很开心很开心。”散开的长发上带着一顶白色呢帽,扬着长长的黑睫毛,爽朗地笑,走进房子里。俏皮地从身后伸出双手,扬了扬手里的糖葫芦。她的手里拿了满满的糖葫芦,司机老周的手里也有很多。
霍先生微微笑着,只投过去疑惑的眼光。
老周老老实实向先生解释,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在路边卖糖葫芦的爷爷,爷爷年纪挺大了,歆歆小姐看到之后,就把糖葫芦全部买下来了。
“我看到外边下雨了,助人为乐嘛,你教的啊!”纯真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霍其琛一只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另一只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啼笑皆非。
歆歆走到茶几前,为自己倒了杯温水,大口地喝光了,兴致勃勃地,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在转身的一瞬突然停住了,嘴唇微微张着。因为她看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那个女人正缓缓地从厨房里走出来。
是的,并不是错觉,她一声不响地从厨房走出来。
手里端着的杯子还没来得及放下,蓦然站在原地,甜甜的笑容凝结在嘴角,身体和表情都僵住了,一动不动。
倏忽间,眼底眉梢的笑意全部消失不见了,一种怀疑的,迷茫的,凄婉的神色在脸上弥漫开来。
歆歆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视线紧接着转向霍其琛。
霍其琛也不由得和戚雨对望了一眼,随即视线又回到歆歆身上。深吸一口气,语气平淡,“歆歆,她是你的母亲······”
她还记得那个女人的样子,不需他来提醒。还没等他说完,歆歆打断了霍其琛的话。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三个字包含的意思一定是“为什么她会来?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霍其琛上前靠近歆歆,想握上她的手,“歆歆,你听我说······”可是歆歆不肯,一步步后退,避开霍其琛“你现在是嫌我麻烦,想摆脱我了吗?”她轻轻问,泫泪欲泣的样子让霍其琛感到惊慌失措。
“怎么可能?”心疼地看着歆歆,再次想上前抓住她的手,可是歆歆仍旧一味地后退,丝毫不肯让他靠近一点。
“这些年来,你生活得还好吗?”戚雨小心翼翼地靠近,走到女儿跟前,流泪的眼睛里带着哀楚的、祈求的意味。
一个淡淡的声音反问:“你是指被你抛弃的生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的错。”
“我当年是有苦衷的,你能不能再给妈妈一次机会,好不好?”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歆歆的脸,下意识伸出手想握上女儿的双手,却在她眼光的注视下,讪讪地将手收回。
那里面有一种令人心惊的恨意。
戚雨,再次把她世界的寒冬带来了。
“什么样的苦衷,可以让你扔掉我十年。就像扔掉一件垃圾。”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冷冷反问。
女儿的话戳到戚雨最疼痛的地方,身为母亲,本可以带着女儿,无论贫穷困苦,母女一块艰难熬过。可是,她抛弃了自己的女儿,与另一个男人组成了新家庭,离开十年。
多年之后,戚雨终于懂得,张家明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只是当时太年轻了,担不起父亲的责任。就像她也没有担起母亲的责任。
“因为带着我,是个拖油瓶,是吗?”
戚雨愧疚万分,立刻摇头:“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接触到歆歆的目光,那样伤痛,那样绝望。
“可是,你是这样做的。”
“既然如此,现在又为什么突然想起来找她呢?别告诉我是因为内疚。”
“抛弃孩子的妈妈,怎么还有资格做母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始终没有流出来,歆歆极力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声音里,满满地,全是恨意。
瞥到厨房餐桌上戚雨准备好的饭菜,怒极,上前伸出手一股脑拂到地上,各式各样的碗盘哗啦一声跌落在地,碎成千万片,一片狼藉。
霍其琛只是站在一旁,任由她发泄。
“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抖。
“想我?”视线从对方身上掠过,“是因为良心不安吗?”
戚雨只是木木站在那里,哽咽地,发不出声音。
“我已经不需要母亲,各过各的生活,互不打扰,不也很好吗?”
话说完了,歆歆不想再多一刻停留,眼泪,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不争气的顺着眼角流下来。她用手胡乱地擦干了脸上的泪,不想让她看到,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上楼,当迈上第一个台阶的时候。
“真的对不起。”母亲双膝像支撑不住似地一弯,“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脸上满是泪痕。紧紧捂着胸口,整颗心脏都因抽搐而绞痛起来,彻骨的疼痛,深深吸了口气,从喉咙里迸出几句话。
歆歆没有回头。
“请你原谅我。”
“原谅什么?原谅你走得如此决绝,还是十年来,对我不闻不问?”
“你来告诉我,我该原谅你什么?”
“歆歆,妈妈是爱你的,真的很爱你,只是迫于当时的条件,一个单亲妈妈带着一个小女孩是有多么艰难啊,是我太懦弱了。”
她是不懂,当时自己仅仅是个十岁的孩子而已,记得母亲从来不笑,在更小的时候,每次跑着拥到母亲怀里,母亲面无表情把她推开。
母亲根本就不喜欢自己,自她五六岁的时候,就懂得了这个事实,小时候的一切居然还如此铭心刻骨。她也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书中常说“父爱如山”,一个理应山一般安全的存在。
母女之情,她从来没有享受过。
“我是不懂你的艰难,我更不懂你为什么这样狠心,缺席十年,你难道都不想你的女儿吗?她住在哪里?每天吃些什么?衣服穿得暖不暖?有没有人欺负她······你担心过吗?你离开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孩子。”背对着戚雨,歆歆站在楼梯口,一股脑地委屈宣泄。
跪在地上,头垂得更低,没有勇气抬头去看歆歆眼中难以言喻的伤心和委屈。
“有很多很多次深夜,我想起我的女儿,我就感到锥心的刺痛,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不配做你的母亲。”戚雨已经泣不成声,
“是的,你不配。”
“但是,但是,能不能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
“永远都不可能!”那样决绝的语气。
“戚雨,戚雨·····”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后面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歆歆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是愣愣地站在楼梯台阶上。
一切始料未及。
医院的救护车来家里把戚雨拉到医院,霍其琛还通知了她的另外一个女儿,现在正在酒店等着。